说起北境的日落节前夜,许多人的记忆都已经模模糊糊,但我相信,没有人会忘记那天出现在所有人眼中的情景,也正是那一天让所有人都相信了末日审判日的存在。
我依稀记得,那天的夜晚黑的吓人,暗的诡异,紫色的月亮在阴云之中若隐若现,但要是问起别人,或许没人会注意到今天的怪异之处,毕竟在这种年代,没人会在意这种小事,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死活。
在这寂静的黑夜当中,除了林间的夜行生物偶尔发出的低吼,还有幽冥鬼魂的低语,这就是日落节,诡异而又神秘,危险而又迷人。
在魔力异常充足的日落节中,幽灵鬼魂将会重获新生,迷途亡者将会弥留于世,深渊恶魔将会趁机来到人间,强大的巫师将会举行集会,寻找被打开的混沌之门。
今天夜里的情况与往常一样,不知何处传出的声音诡异地令人背脊发凉。
就在终日被迷雾覆盖的迷失林深处,渐渐传出了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但还不止如此,如果你竖耳倾听,甚至还能听到神秘水手的轻声低语,他们用那独特未知的语言,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除此之外,整片森林都像平常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在机械性地按着诸神给他们安排的规则继续运转,而突然在一瞬之中,所有的生灵都仿佛收到信号一般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野兽停止了低吼,食尸鬼停止咀嚼尸体,乌鸦也停止鸣叫,并不存在的水手放下了船桨,停止了低语,它们似乎在等待着。
它们确实在等待着,但它们却不知道它们等待的将是什么。
随着时间缓缓流动,马蹄声突然从充斥迷雾的迷失林里传出,好似鬼魂骑手在深夜中游荡,他速度很快,仿佛在被一群深渊恶魔追赶。
随着马蹄声逐渐靠近,一个孤独的骑手最终冲出迷雾,现出了漆黑的身影,但那却不是追寻死亡的鬼魂骑手,只是一个深夜骑行的人类,因为鬼魂骑手从不会感到害怕或迷茫,更不会大喊大叫。
“快跑!宝贝!”他慌乱地大喊。
骑手夹紧马腹,拼命地驾马狂奔。
一阵寒风吹过,马匹瞬间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差点将骑手摔下马背,骑手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立马抬头看向天空,一副惊人的画面从眼前掠过。
“见鬼!”
一条巨大的黑船突然现出了鬼魅般模糊的黑影,从黑夜中掠过,盖过了空中的圆月,让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然而它只是停留了一瞬便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亡魂骇人的歌声。
骑手没有对空中的异象流露出太多惊讶——或许只是司空见惯,他强行逼迫着自己的马儿朝前方的要塞前进——马儿似乎被吓得不轻,这可不太常见,一路上,鬼魂的船歌始终在他身边回响。
骑手尽力无视这些异象,但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整座鬼船出现在了他眼前,他可以清楚地看清船上的每一个遭受诅咒船员,他们空洞的眼窝始终望着自己,正在用未知的语言对他着低语。
他完全不明白那些古怪的音节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能明白这些鬼魂想要传达给他的意思。
你将会死在这。
这是……对我的预示?不可能,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该接受末日审判,不该是我!不该是今天!不该是现在!
“格巴安斯保佑!快跑,宝贝,快跑,让这些幽灵给我见鬼去吧!”
骑手发出怒吼,不禁骑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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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来到要塞之下时,他为了不让自己的到来吓到紧张的守军,轻轻拉动缰绳,让胯1下的母马响亮地嘶鸣了一声,但骑手的突然出现还是吓了守军一跳,看来鬼船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心存不安。
可笑的是,就在曾经,大家还以为鬼船与末日审判日是那些乡下的伪先知用来吓唬我们而瞎编的故事,所以当鬼船第一次出现在人类面前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纳尔梅林森林的毁灭,赛德罗要塞的崩塌,矮人巨桥的陷落,深海巨妖的死亡,每一次灾祸来临之时,鬼船都将会从空中驶过,预示着人类一步步走向灭亡。
“不过还好,国王们终于明白要纠正自己的错误了。”骑手看着手上的羊皮卷,欣慰地露出笑容。
在士兵转动绞盘,升起城门之后,他们发现,骑手衣着华丽,相貌隐藏在兜帽之下,但身上并没有佩戴武器,只有着一枚代表身份的戒指,戒指由皇家工匠打造,做工精细,上面的图案是一只金色的老鹰在展翅翱翔,红宝石做成的眼珠则栩栩如生地目视前方。
等年轻的军官确认完他手中的戒指过后,便让士兵放了行,从军官紧绷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很注重这个陌生人的到来。
骑手下了马,用手拂去衣服上的枯枝残叶,并放下兜帽,露出藏在暗影中的脸庞,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的脸,满是疲惫的脸上又透露出一股锐气。
士兵们清楚,骑手是前来传递进攻命令的信使,士兵们没有哀叹,只是无声地向各自信仰的神灵祈祷,他们各自紧握武器,默默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然而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进入冰冷昏暗的要塞时,他们却朝着与预想之中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
“撤军?”
听到声音,信使便稍稍抬起脑袋看着要塞的主人,但后者却没了下文,信使只好继续保持着沉默,用蓝色的眼睛默默扫视着周围。
信使没法看清房间内的太多细节,因为这里跟外面一样太暗了,因此他只好看向房间内唯一的光亮处——一张老旧的橡木桌,不停摇曳的烛光给予了这里的仅有的光芒,但桌上的战略地图与战术部署在这微弱的光芒下还是一目了然。
“这些东西原本全是机密,但现在就跟废纸一般无用。”信使一边等待着回复,一边思索道,“这件事本该由一队快马加鞭的轻骑兵完成,而不是我这个皇家信使,真是倒霉。”
信使又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而那人却始终背对着自己,静静地望着窗外,刺骨的寒风突然从远方吹来,吹灭了橡木桌上的烛光,让所有人都不禁缩紧身体,也让所有人不禁感叹,冬天就要到了。
北境的冬天,简直就是噩梦,就好像传说中的末日审判日来临一般,信使又垂下了头,任由恐怖的回忆充斥着自己的头脑。
冻结万物的冰霜
成千上万的死尸
无穷无尽的哀嚎
嚎叫妖灵与赤羽鸦的大合奏……
成千上万……成千上万……
又是一阵风,把信使唤回了现实,他紧紧把身体缩进大衣,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恐惧,只是因为恶心。
恶心,没错,风不仅仅把寒冷带了过来。
“还带来了尸臭……”信使心想,“就和我老家那个巨嘴妖鸟的窝一样,不,甚至更糟,那里只死了十二个,这里则死了成千上万……”信使尽力掩盖着自己的厌恶,因为那些尸体可是眼前这些骑士的战友,奥格兰忠诚又优秀的战士。
身旁的一个骑士无声地走了过来,再次点亮蜡烛,让微弱的光芒来到这阴暗的房间之内。
信使看着眼前的男人无动于衷,只好再将命令重复一遍,还特地强调了命令的下达者正是奥格兰的最高统治者维尔莱恩陛下。
“雷德萨将军,维尔莱恩陛下的命令很清楚,战争已经结束,鲜血也已流干,百姓开始抗议,诸神已经抛下警告,所以您应该……”
彭!
被称作雷德萨大人的壮硕男人,用被铁甲包裹的拳头捶打着桌子,打断了信使接下来的话语。
信使明白他的意思,他要自己闭嘴,身为皇家信使的他本可以警告他,提醒对方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是遵从谁的旨意来到这里,但他没有,就结果来说,他觉得很明智。
“我们,两周前还在叫嚣着要撕裂博格里防线,攻破噩梦角……但如今……”冰冷的声音在信使耳边响起,虽然有力,但却无不透露出一股绝望和悲伤。
“我……不甘心……”最终在良久的停顿之后,雷德萨挤出了这句话。
信使很理解他,即使他没上过战场,他的双手虽拿过武器,却从没沾上过人类的鲜血,他敢向所有已知及未知的神灵发誓。
“雷德萨大人,我明白……”
“你不明白!!你只是个该死的信使!一个只知道传话的杂种!”铁拳再次砸向桌子,桌子发出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巨大声响,让人不禁认为这老旧的木桌将迎来生命的尽头,可老旧的橡木桌却出乎了所有人都意料——它挺住了,但信使却背后一凉,他猜这次的力道足以扭断一只食尸鬼的脖子,以及打断自己的脊梁骨。
“确实,”信使心想,“只要再给他们两个星期——或许更短,博格里防线就会土崩瓦解,要命冬天将要来临,但他们现在既没有援军,也没有补给,再加上守军士气低落,不难发生叛变,只要等号角河一结冰,奥格兰的旗帜便能在噩梦角堡垒上飘扬。”
只不过国王们几天前就已经达成了协议,今天说不定已经握手言和,一起畅饮美酒了。
待雷德萨将军冷静下来之后,皇家信使微微鞠了一躬,随后走上前去,平静地说道:
“我得提醒您,这是一场国王与国王之间的游戏,凡人无法参与进去,他们已经说了,战争已经结束,那和平就必须降临北境,没有人可以抗命不从,所以我得警告你,国王的密探与间谍仍在全国范围内搜索叛国者,因此我希望大人您别因冲动而做出傻事,否则一律以叛国罪处斩。”
信使说完后便优雅地拉开了与雷德萨的距离,那饱经沧桑的脸颊难得地露出微笑:“大人,珍惜眼前吧,你们的葬礼已经够大了,战争结束了。”
“士兵们,也该回家了……”
这时雷德萨将军终于转过头,用愤怒的双眼直视信使,他紧紧抿着嘴唇,一条可怖的伤疤随着面部的扭曲而变得更加骇人,但最终……
他一句话也没说。
睿智的信使一如既往地完成了任务,他拍了拍沾上灰尘的大衣,找回了自己心爱的坐骑“宝贝”,然后不失风度地离开了这个充满血腥味与尸臭的要塞。
信使骑着马在黑暗中勉强前进,胯1下的母马晃着脑袋,不安地喷着鼻子,像是在抱怨寒冷的天气,又像是在告知黑暗中的危险。
“冷静,宝贝,我知道你又饿又冷,还怕的要命,但我们不能在那鬼地方呆了,雷德萨打仗是个好手,但却一副死脑筋,他明早要么让士兵回家,要么就强渡号角河,如果是后者的话,他们的结局最终都差不多,要么在战场上战死,要么在绞架上晃悠,所以我才不想被卷进去。”
信使一边安抚着身下的母马,一边艰难地寻找着前进的道路,“我们必须在附近的镇子里过上一夜了,但别担心,宝贝,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口粮,但万一你要是没赶到的话,我明早会是具尸体,而你会成为我肚子里的冷马肉,懂了吗?”
母马像是明白了信使的意思,开始卖力奔跑,愈来愈烈的寒风冻伤了信使的皮肤,但信使没有抱怨,只是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好在冷酷的寒风也将信使的自言自语淹没。
信使裹紧大衣,尽量把身子压低,直到身子紧贴马背,信使嘴唇微动,呢喃着一些皇家信使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整个世界全都乱套了,宝贝,世界正在变化,旧世界的秩序在崩塌,取而代之的几乎是人类的完全统治,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人类却是所有生物中最恶劣的一员,诸神造物的最大污点,我们破坏了……世界的平衡……”
信使逐渐提高了音调。
“精灵的领地一缩再缩,阴影法师几乎灭绝,树精的森林被连根拔除,我们甚至还捕杀了深海巨妖,让整个浩瀚海的人民与我们为敌,美人鱼如今也在海上销声匿迹,矮人则失去了铸造千年的矮人巨桥,但那不仅仅是一座大桥,而是一个象征!”
信使越说越大声,仿佛他在进行激动人心的演讲,身下则是万千的狂热教徒。
要知道,在迷失林里如此声张极其容易吸引迷途鬼或食尸鬼的到来,但奇怪的是,今天什么都没有,这些食人怪物仿佛得知暴风雨即将到来的蚂蚁一般,它们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浩瀚海之役,矮人巨桥之战,五月城暴动,之后是猎手湾屠戮,安格林自由军起义,第二次无头鬼森林大战,艾特拉之乱……永远都有战争,不管因为什么理由……”
“如今,平衡已经遭到破坏,人类将遭到惩罚,鬼船异象就是一个明显的征兆,在众多自称“睿智”的国王的领导下,我们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良知,失去了信仰,我们就像蒙住眼睛的骑手,我们只能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没人能拯救我们……”
皇家信使如是说道,睿智的信使看清了世界,却从没有向任何一人诉说。
但正因如此,睿智的皇家信使才活到了今天,而今后也是。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而这时,呼啸的狂风席卷而来,成千上万的赤羽鸦遮天蔽日,迷失林的所有生灵都开始哀嚎不断,巨大的黑船也再次掠过天空,随之而来的还有鬼魂的呼号,但这次,声音不再是从天空传来。
而是从信使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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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笨的国王就像蒙住眼睛的骑手,他们只会带着自己统治的王国走向死亡的深渊。——《没有人类的世界》乔纳斯·巴德里安
许多人都跟我说过这个道理,其中大多都还是学识渊博的学者,但鄙人的老友索恩曾跟我说过:“大多数国王如此愚笨,但人类至今仍如此强大,原因则是,有人懂的放弃劝阻骑手,而去设法引导马的路线。”——《我眼中的世界》莱森堡历史系教授 艾弗尔·拉西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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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撤退对整个北境的历史影响颇深,学者与军事家们也众说纷纭,但我得重申一遍,雷德萨就算发动对噩梦角的总攻,他们也绝对没法赢得那场战斗。
那时的噩梦角确实已经脆弱不堪,但埃里德的自由骑兵与焚烧团早就聪明地绕过了奥格兰的大部队,转而进攻后方弱小的村庄与城镇,引起了大规模的混乱,这也是早期五月城叛军掀杆而起的主要原因。
雷德萨就是个瞎眼将军,他带领的也是一支瞎了眼的军队,当时缄默者运动已经成功地渗透到了所有王国内部,导致修筑堡垒的劳力与冲锋陷阵的士兵严重不足,后期的德林特尔甚至让戈维兰的海盗与蛮人的雇佣兵加入军队,所以等埃里德的自由骑兵与焚烧团调转方向,围攻号角河堡垒的时候,雷德萨兴许才能看清整个战争的局势,他们才是孤立无援的一方,奥格兰领土过于广大,他们完全没有足够的兵力驻守包括奈西与泰尔,利维寇斯平原,穆勒登铁索桥,马尔森城堡,罗里恩等战略要地。
这就是我对那次战争的看法,但我想唯一想知道的是到底是哪位埃里德的指挥官能在如此局限的角度看清整个战争的走向,然后利用叛军与缄默者运动来打击奥格兰。——《北境的三百年》莱森堡学士马龙·帕里托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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